今天我出鏡丨張國良：織就中國纖維的“造物傳奇”

化學工業(yè)快速發(fā)展催生了人類造物的歷史。僅用一個世紀就創(chuàng)造了無數材料新物種。如今材料研制水平和產業(yè)化規(guī)模直接決定了一個國家的制造實力和裝備水平。

碳纖維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大到航天航空等大國重器的研制，小到我們走過的路、駛過的橋都有它的身影。

20多年前，這樣的材料卻被國外企業(yè)壟斷，高昂的價格嚴重影響中國裝備市場競爭力。

張國良，織就中國碳纖維“造物傳奇”的港城企業(yè)家，用19年的時間破解了國外對中國碳纖維的封鎖，讓世界碳纖維產業(yè)鏈打上了中國標簽。

從江邊走到海邊

天然的原料，在烈焰中千錘百煉，在碰撞破碎中涅槃，成就中國的“棟梁之材”。

一個承擔中國“棟梁之材”產業(yè)化事業(yè)的企業(yè)家同樣需要“千錘百煉”。

時間回到1982年那一年的春節(jié)。江西九江廬山腳下一個綠水環(huán)抱的小村莊，一座普通農家小院，剛剛大學畢業(yè)順利拿到就業(yè)報到證的張國良正在同母親告別，準備奔赴千里之外的連云港?？粗L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母親感到非常欣慰，她說：“走吧兒子，去追尋你的夢想吧！”

帶著這句母親的叮囑，張國良從長江邊走到了海邊。他乘著北上的輪船經南京浦口輾轉12個小時的火車來到連云港，開始“為國家爭氣”的追夢之旅。

20世紀80年代初，一大批大學畢業(yè)生走到了各地的紡織廠。張國良職業(yè)生涯的首站就是連云港紡織機械廠。張國良回憶說：“當時條件艱苦，在7人間的寢室里，沒有看書的地方，我就自制了一個小板凳，每天在床上看書學習?！?/span>

因為張國良知道自己停不下來，也等不起。因為當時的中國太需要他們那代人走向火熱的一線，為中國人爭口氣。張國良回憶說：“那時候，大部分的機械都標注著英語。當時我就有個志向，一定要讓我們的生產線擺滿中國裝備?！?/span>

“如果祖國需要，我可以是任何地方的螺絲釘。如果祖國裝備制造需要我，我可以研究任何設備?！?/span>

誓言無聲，卻是一名企業(yè)家一生信守的諾言。

20世紀90年代初，隨著革命性的無梭織機技術的成熟和各地發(fā)展經濟的需要，國內一窩蜂式地上馬很多紡織廠。因為存在同質化競爭，國內紡織行業(yè)一度出現大面積的虧損，工廠停產、工人下崗。埋頭研究紡織機械的張國良一抬頭發(fā)現連云港紡織機械廠設備沒有了銷路，工人工資也發(fā)不出來了。

“當時整個工廠有200多名工人，一個月要發(fā)4萬元工資，但全廠上下只剩下2萬元，發(fā)不起工資了?！睆垏蓟貞浾f。

“張國良，這個廠交給你，你行不行？”當時國資委的領導找到了張國良，問他能不能接下瀕臨破產的企業(yè)。

“行！”張國良看著曾經一起工作的工友，想起自己立志工業(yè)報國的夢想，二話沒說接下這個重擔。

回想起如何帶領工廠走上正軌，張國良說，就是依靠技術創(chuàng)新，做自己能做的、該做的事情。

在龐大的紡織設備體系里，后整理設備是個小眾產品，大廠不愿干，小廠干不了，當時幾乎全部依賴進口。張國良就瞄準了這一小眾產品，發(fā)揮自己愛鉆研的特長，通過消化吸收國外先進技術，帶領企業(yè)技術研發(fā)人員做出了成套的后整理設備。

設備雖說做出來了，價格也比進口的低很多，但很多人不相信一個小小的連云港廠能生產出這樣的高精尖設備。為了推銷產品，張國良咬牙買了輛吉普車，一年跑了7萬公里去拜訪客戶，跑得后面的彈簧都松了。

1996年，張國良的連云港紡織機械廠在市場上完全站住了腳跟，產品也形成系列，能與進口設備一比高下，并逐步替代進口。

正當張國良松口氣時，連云港紡織產業(yè)困境愈演愈烈。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張國良從1996年到2002年一共接收了3家瀕臨破產的紡織企業(yè)，安置下崗職工1800余名。

“一天一輛桑塔納”燒出“黑黃金”

原油混沌初開，得到芳烴、乙烯等重要的化工品原料。其中有一種叫丙烯腈的產物可以上演從“一罐液體”到“一根絲”的傳奇。

火箭、飛機等航空航天器的外殼因為有它的存在，可以在上萬米的高空翱翔；巨幅海上風電葉片，因為它的加持可以輕松地被架設在幾十米的空中；中國橋、中國路因為它的支撐，強勁有力。

這種神奇的纖維就是被業(yè)內稱為“黑黃金”的碳纖維。

2005年3月，一場特殊的會議改變了張國良的一生。

那年，“兩會”期間，張國良第一次聽到碳纖維。“與會的專家說，這樣被廣泛應用的碳纖維卻長時間被日本東麗等國外企業(yè)壟斷，高昂的價格讓人瞠目結舌?！睆垏颊f，這讓他萌生了投身碳纖維產業(yè)化之路的想法，要改變我國在這一領域受制于人的局面。

這是張國良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從此，他的一生與碳纖維結緣。

然而，民營企業(yè)要搞碳纖維，談何容易！

幾十次南下北上的調研中，張國良聽到的全是專家們的質疑。“作為一個企業(yè)家，要有敢于冒風險為國家分憂的責任心！哪怕傾家蕩產，也要造出中國人自己的碳纖維！”張國良說。

然而，當時連碳纖維怎么制造出來也不知道。“沒辦法，只能‘騎驢找馬’，搜羅碳纖維相關信息，拼湊出碳纖維設備的輪廓。”

就這樣，中國碳纖維規(guī)?；聵I(yè)在連云港郊外一片長滿蘆葦的鹽堿灘起步，在一波三折中發(fā)展。

全線開車調試時，張國良整整74天泡在生產車間沒出來，與工人們一起解決了大大小小的技術難題。為了解決一個關鍵問題，張國良在控制室的長條凳上坐了3天3夜。

為早日生產出合格的原絲，全套的設備，幾萬張圖紙，從設計、制造到安裝調試，張國良都親力親為。與張國良共事多年的于素梅回憶說，沒有現成的圖紙和模型，就一邊設計、一邊制造，晚上隨便扒兩口飯，加班加點地干。投進去的錢更是不可計算，大家戲稱“一天燒一輛桑塔納”。

在國家急需高強碳纖維的情況下，中復神鷹率先在國內實現了干噴濕紡的關鍵技術突破和核心裝備自主化，建立了國內首條千噸級碳纖維生產線。

夏日的中復神鷹生產一線，異常繁忙。一根根黑色的碳纖維流暢地滑過碳纖維成套裝備，被卷繞成不同規(guī)格的碳纖維產品。身穿工作服，行走在生產線車間，張國良幾十年如一日保持走到生產一線的習慣。

2018年1月8日，在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干噴濕紡千噸級高強/百噸級中模碳纖維產業(yè)化關鍵技術及應用”項目榮獲2017年度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中國人規(guī)?；a碳纖維的歷史正式翻開嶄新一頁。

把人生志向同國家命運結合在一起

如今，在新能源、無人機、手機、光伏等產業(yè)中都能看到碳纖維的身影。

走進位于市開發(fā)區(qū)的碳纖維碳化車間看到，一條條具備高自動化程度的生產線，正在開足馬力全力奔跑，工人們埋頭在各自崗位上忙碌著。

聚合、紡絲，一束束白色原絲經過1000多攝氏度的高溫碳化，纏繞成一軸軸高性能黑色碳纖維……在這里筆者見識到了什么叫“堅韌如絲”：直徑只有0.005毫米，不足頭發(fā)絲直徑的1/10，每平方毫米面積卻能承受500公斤的拉力。

然而碳纖維只有上規(guī)模，才能服務發(fā)展。隨著世界各國對碳纖維需求的不斷上升，碳纖維產量成為國家裝備制造水平新的競爭力。

為此，張國良北上西寧，建成了萬噸碳纖維基地。這是中國首個萬噸碳纖維生產基地，實現了萬噸級高性能碳纖維穩(wěn)定供貨。2021年12月30日，西寧萬噸碳纖維基地與航天器天和核心艙、中老鐵路、白鶴灘水電站等一并榮獲2021年度央企“十大超級工程”。

為了進一步擴大產業(yè)規(guī)模，張國良決定在連云港再建設一座全球首個單體規(guī)模超過兩萬噸的高性能碳纖維生產基地。

走進高性能碳纖維生產基地項目現場，張國良描繪了一座新的碳纖維生產基地的藍圖。“我們從最初的濕紡工藝技術1.0版本，到干噴濕紡工藝技術2.0版本，再到西寧萬噸碳纖維工程3.0版本，在歷次技術迭代過程中，總結了上百個工藝技術改進點和設備升級方案，并應用到下一代生產研發(fā)中。連云港年產3萬噸項目采用的就是國內最先進的4.0版本碳纖維產業(yè)化技術。”張國良介紹，該項目將充分運用數字化、智能化成果，并融合綠色制造理念，通過核能蒸汽、海上1GW光伏綠電配套項目，進一步打造產業(yè)綠色生態(tài)新模式。

幾十年風雨兼程，張國良說，他最遺憾的是沒能將工作與家庭更好地平衡，“是一個不稱職的兒子、不稱職的丈夫、不稱職的父親”。至今他依舊因為從來沒有去過兒子張斯緯的家長會而耿耿于懷。

如今，兒子已經長大了，正在逐步接過父親的重擔。他說：“雖然爸爸沒有更多的時間陪我，但他用行動教育了我。從他身上我學到了愛國敬業(yè)、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品格，這是我一生的財富。”

讓中國制造可以站在世界之林是張國良一生的事業(yè)。他說：“這輩子沒有虛度，無怨無悔！”

這是一個企業(yè)家最簡單的愛國心：把自己的人生志向同國家的命運結合在一起。